关于父亲的记忆，顾安凉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他那张因为酗酒而永远泛红的脸庞，以及响彻家中的谩骂声。
他的父亲好赌、酗酒且脾气暴躁，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对顾安凉和他的母亲动辄打骂，小时候他常常脸上带伤去学校。那时候顾安凉成绩还好，老师因为担心去他家做家访，结果却被顾安凉的父亲给轰了出来。之后顾安凉的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便不再对他的事情上心。
顾安凉的母亲赵倩是个温柔胆怯的人，面对父亲的拳脚相向，她不敢反抗，只会将顾安凉藏在自己的身后，替他挨下那些毒打。小时候顾安凉也曾经怨过母亲，为什么她总是逆来顺受，为什么她不懂得反抗，为什么……直到顾安凉十岁的时候因为保护她而被父亲打的头破血流，赵倩终于下定决心，抱着顾安凉哭道：“妈妈带你离开这里。”
她连夜收拾了衣服带顾安凉离开，只是两人刚走出小区就碰上了回家的父亲，赵倩登时被他揪住了头发往家里拖去，顾安凉冲上去死死咬住他的手逼迫父亲放开，拉着母亲拼命地往外跑，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身后那个骂骂咧咧的那人远一点。
耳边骤然响起的喇叭声让他耸然一惊，等回头时发现卡车已近在眼前，那一刻他脑海中浮现出的念头竟然是：就这样死了……也好过回去继续被他打骂。
最后被压在轮胎下的，却是他那个一直恨极了的父亲。
顾安凉叙述这些时，声音一直冷淡而平静，像是说着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然而沈虞知道，他越是装作不在意，心中的伤痛埋的越深，他看着顾安凉被睫毛遮住的眼神，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握住，疼得喘不过气来。顾安凉的脊背微微弯曲着，沈虞不敢想象这些年他背负着怎样的愧疚与悲伤。他忍不住上前，将手搭在顾安凉的肩膀上，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一时无言，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顾安凉蓦的转身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来得措手不及，沈虞的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迟疑地落在顾安凉的背上，他轻轻安抚着对方，就像是安抚一只备受欺凌的流浪狗。
顾安凉将脑袋抵在他的肩窝，没多久那儿就传来湿热的感觉，沈虞有些不舒服地挪了挪肩膀。
“他为什么要救我呢？”顾安凉声音沙哑，“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所以才打我、骂我，我也一直恨着他，认为他不配当我的父亲。”顾安凉抽噎了一声，继续道：“谁要他救我了？他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就这样死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恨他。”
听着顾安凉压抑的哭声，沈虞的眼眶也不由地红了，他轻轻拍着顾安凉的背，声音温柔：“他救你，大概是出于父亲的本能吧。但是这件事并不能掩盖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带给你的伤痛无法挽回，是否恨他全看你自己的选择，而这个选择不分对错。”
顾安凉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沈虞不撒手，沈虞倒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粘人的一面，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顾安凉不满地放开他：“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吗？”他脸上犹带着泪痕，鼻子、眼睛都红通通的，故意凶巴巴地说这句话时，丝毫没有威慑力，反而让人觉得可爱。沈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个模样，想叼着他的脸颊亲一口。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吓了沈虞一跳，他的眼神不由地飘向一旁，害怕顾安凉看出自己内心的龌龊思想。
他不会真成顾安凉口中的变态吧？
沈虞你清醒一点啊！你面前这个人还是个未成年呢！
虽然长的已经比自己高了。
本就狭小的厨房里一时温度上升，沈虞不敢再看顾安凉的脸，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去给你拿纸巾”逃离了这个令他觉得窒息的地方。他心不在焉地将客厅里的纸巾拿过来，顾安凉抽了两三张狠狠地擤了下鼻涕，沈虞心中又是咯噔一下：完了，为什么他擤鼻涕的模样我也觉得可爱。
顾安凉准备炒菜，将沈虞推出了厨房后将门关上，沈虞神游一般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他摸出手机，打了“我完了”三个字准备发给吕二微，想了想又删除。他扪心自问，他这种心情，会不会只是出于对顾安凉的可怜呢？要不再观察几天吧。
沈虞关闭微信看起了视频。
夕阳落下的时候，顾安凉打开厨房门端着菜出来。因为没有开灯，屋内灯光昏暗，暖橙色的霞光洒在沈虞的身上，这是第一次他端着菜出来时，有人等在这里。顾安凉的眼眶又有些发热，哑着声音道：“吃饭了。”
顾安凉的手艺至少是看起来不错，沈虞尝了一口，登时就有了天天来蹭饭的冲动。
“以后补课改在你家里吧。”见顾安凉疑惑地看向自己，沈虞笑着解释道，“这样我就有理由天天蹭饭了。”
“可以啊。”顾安凉一口应下，“就当是付你的补课费了，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顾安凉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虽然刚才的画面有些丢人，但是哭出来以后，似乎真的轻松了不少，就像是一直负重前行的人，终于丢掉了包袱。沈虞像是所有关心人的长辈一样，不自觉地就往顾安凉的碗里夹菜，惹得他哭笑不得：“你怎么和我妈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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