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迢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是在十二月的一天。
十二月，寒冷能从人的脚底渗入到四肢百骸，冉迢早上起床在睡衣里又多加了一件毛衣，喻宁森埋在被窝里睡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小撮漆黑又有些凌乱的短发。
昨夜两人胡闹到很晚，冉迢愤恨地踹了一脚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人，用力过猛的结果是他龇牙咧嘴地撑着酸痛的腰，而床上的人依旧睡得香甜。
他脚上的毛绒拖鞋是袁曼姝前几天从国外专门寄到家里来的，还特地只买了一双，打电话来指名道姓说是送给冉迢的。
其实这一天与平时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可他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冉迢慢吞吞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水喝，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雨，他顺着厨房里的窗户往小区楼下望，冷风吹散了一地的枯叶。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冷了。
眼皮已经跳了好几天了，像是预兆着什么，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冉迢差点没握住手里的电热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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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病人的遗物，请节哀。”
入眼是清一色的白，医院里的护士似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状况，连安慰的话语都公式化得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一门之隔的距离，冉迢捏着那一封薄薄的信封纸迟疑地转过头，他扬了扬手里的那封信，对着站在他身后的喻宁森没有情绪地开口：“我早就说了，我最讨厌医院。”
黑色羊绒高领衬得冉迢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冷白，喻宁森上前一步，有些担忧地唤他：“小冉……”
“我没事。”冉迢比喻宁森想象中的镇定许多，他抬脚挪到病房门前，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用力。
喻宁森看着他的动作说道：“进去吧。”
“还是算了吧。”门把手上还带着冉迢温热的体温，他松了手，木然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搓了搓自己的脸。
冉迢用的力气很大，当他放下手时脸上已经是一片红。他转身冲喻宁森勉力一笑，却不知在喻宁森眼里，他的眉梢眼角，连一丝笑的弧度都没有。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又带着奇异的平静：“我不太想看见她。”
冉迢缓缓坐在病房对面的座椅上，喻宁森陪着他坐下。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棕色的牛皮信封纸摇摇晃晃夹在他指尖，冉迢偏头，像是询问般地开口：“我先看这个吧？”
喻宁森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冉迢就自顾自地低头拆开了信封。喻宁森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注视着他拆信的行为。冉迢的手很稳，动作却有一些粗暴，撕开信封开口时又因为力度太大，有什么从信封里掉了出来。
物体掉落的速度很快，冉迢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同时从他体内逃了出来，重重摔落在地上，导致他耳边一阵轰鸣。
然而银行卡掉落在医院的白色瓷砖地板时只发出了细微的一声响。
喻宁森替他捡起了那张掉在脚边的银行卡，冉迢撤离视线，嘲了一句：“像是电视剧里演的烂把戏。”
信里面的内容很短，连A4纸一半的大小都没占满，冉迢半仰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紧闭的病房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信的开头便是道歉。
“小冉，很抱歉要让你见证这一幕，可能会让你更恨我，但除了用这种方式，我好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骗你又想利用你，把你当成意外，然后说服自己逃避相应的责任，却忘记了在这二十几年里，你才是那个最无辜的受害者。”
“你也知道……”眼睛睁得发酸，冉迢捏着信封的指端发白，从喉咙里嗤出了这句话语。
“一个人在医院里等待死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多少人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我这辈子要受的报应太多，所以才能有这样的运气。”
“其实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我怕絮絮叨叨你不爱看，就挑些重点的说了。”
“银行卡里有一些钱，密码是你的生日，放心，钱与冉家没有一点关系，是我这些年的一些积蓄。”
“不过那天见面时说的话并没有骗你，我想你过得好。”
“你别怕，冉博睿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跟喻家那个小孩相处得好吗？别让自己受委屈。”
“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可是这辈子好像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
唐瑜写的内容很零散，仿佛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可她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冉迢用指腹触摸着那些一笔一划像是小学生字体般的文字，慢慢仰起了头。
“十几年了，她还是这么自私……”眼泪掉出眼眶，沿着下巴洇湿了手里那一张薄薄的纸，冉迢把视线从病房门移到喻宁森脸上，漠然地说道，“随便把这些话塞给我，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听。”
“最后一次见面，我问她的报应是什么。”冉迢的目光毫无焦距，他随意揩掉了碍事咸涩的泪水，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越来越多的眼泪掉出了眼眶。
“然后她就死了。”
“做母子也要讲究缘份的……”手指用力，冉迢缓缓把唐瑜的遗书捏成一团攥在了手心里，他哭得下巴睫毛上挂满了泪，连抽噎声都被他强硬地压在了喉间。
视线里一片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块毛玻璃，冉迢朝后仰，把脑袋磕在了身后的墙上。
耳畔处的轰鸣终于停止了，冉迢的大脑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如今的他踩在一片废墟上，被迫嗅到了空气里尘土和死亡的气味。
被他揉成一团的遗书棱角硌着他的掌心，他望着面前的病房门解脱般地笑了起来。
“下辈子我们千万不要再做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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