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打扰你。”徐广穿着格子睡衣,外面罩着系带睡袍,胳膊下面夹着电脑和文件夹。
马萧萧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不用讲英语的……”
徐广笑了:“我忘记了,蒋老师在不在家?”
马萧萧说:“和他说过了,没有关系。”
徐广说:“有个地方能坐着就可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马萧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楼上桌子椅子刚刚装好……”
徐广周一要去系里的午餐会,明天陪吕芳她们上车行看车,想趁今晚做做功课,结果斯科特在家和中国女朋友打电话,声音有点大。马萧萧猜测,多半是听了半天双语乱炖的小两口吵架,来他这里躲一躲。
徐广看着他屋里的盛况,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马萧萧拿着扫帚,“就当剪个彩,请坐吧,徐总。”
徐广忍不住笑,也不再推辞,打开电脑。马萧萧去楼下找了二十八位乱码纸条,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把一地扳手螺丝说明书收拾干净。去壁橱里拿了电脑,自己坐在床上。
本地地名D字打头,昵称达村。村里的夜晚很安静,马萧萧常常想象,夜间从空中俯瞰,森林之中,他们的小区星星点点的灯,勾勒出一枚大光环,套着小光环,好山好水,好寂寞。
中产阶级据说也没有多少夜生活,牵狗跑步,然后回家陪老婆孩子看电视。吕芳说她们系里聚会去过一个酒吧,几十号本地人民围着一个屏幕,集体唱K,互不相识,热烈鼓掌,简直天真可爱。学生的活动应该是很多的,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总是摆着各种社团摊位,义卖,讲座,招募志愿者。然而马萧萧只能感叹,年轻真好啊。
他已经是一枚无趣的博士了。
出来得太晚了,老了。
伍钰昆回复了邮件,说希望他在秋季学期安排好进度,尽量在一年内收齐毕业需要的数据,在春季学期结束之前确定进一步的方向——博后在国外做还是国内做。
年龄和精力是你最大的优势。伍钰昆总是说。
这话很伤人。
但马萧萧能理解。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有在职八年肄业的,有生了孩子产后抑郁的,有辞职离婚又延期的。
伍钰昆要是年轻个十岁,心高气傲些,门槛一高,这些人也进不来。
而马萧萧也知道,如果这些人进不来,那也就没他什么事了。伍钰昆一心想挑个老老实实一口气读上来的孩子,年纪要小,心思要少,家庭条件好,也别有什么盘根错节的背景,专心搞科研出东西。真正天分如何,倒成了其次。
马萧萧上学比别人早,爹妈原先是农村的,出来倒腾建材,发达了,孩子没人带,上小学时年龄还不够,塞了钱才进去的。马萧萧下面其实还有个亲妹妹,他三婶不能生育,过继了,来往不太多,管马萧萧叫堂哥。
父亲中学都没上完,却欢喜看两本闲书,有眼界。儿子功课好,没问题,硕士博士出国,供。读书种子是祖坟冒的青烟,挣钱不就是为了这个?总不能让儿子和自己一样,天天敲板砖玩儿。
除了有点“独”,不用**心,马萧萧一点也不像做生意人家的孩子,白净净软糯糯的,没脾气,不出挑,不太会来事。爹妈出门不带他,从小也不让他碰生意人那一套,金箍棒给他画个圈圈,安心念你的书去,争取将来吃公家饭。
客观条件全符合伍钰昆的要求。
然而马萧萧直到今天,依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导师想挑的那个人。
他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捋明白。
这里再适合不过了。外面只有偶尔路过的消防车警笛长鸣,和夜游少年骑着摩托一路播放的说唱,渐行渐远。都隔着树,屋后全是树,遮天蔽日。
徐广不时敲敲键盘,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
马萧萧回了个师弟的邮件,刷了刷科研门主页。国内此时是周日一早,没人会找他,不会有新邮件提示,电话不会响起来。马萧萧还没习惯,他在真空里,时间的缝隙里。
马萧萧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想起来找东西吃,或者伸个懒腰躺下去,但有人在旁边,不好意思。
他坐在床上,往后靠了靠,背顶着墙,余光看见徐广的睡袍一角从椅子边上垂下来,棕红色的暗花。
似曾相识。
四面白墙,空荡荡的,令人焦躁。
应该像以前在洛杉矶寄宿的那户人家一样,拉一根绳子,用小夹子夹一溜画片。
马萧萧漫无目的地想。
张旭光肯定又要说他娘。
徐广合上了电脑,握着扶手,把椅子转过来一点。
马萧萧如释重负:“看完了?”
徐广点头:“不要紧,他们的午餐会很随便。”
“我们实验室也有,边吃边谈,除了沙拉就是饼干,老觉得吃不饱。”
徐广说:“你们有实验室,我们没有,人多一点还好,吃的东西也多一点。”
马萧萧说:“商学院有钱呀。”
“和你们差不多,”徐广立起一只手肘,支在桌子上,把拈着的笔换到左手,“这边基础学科也穷,你们这种跨学科的更吃香吧。”
“投入也大,上周第一次组会,讨论买一个眼动仪,二十万,美元,老板最后还在斗争,不知道下手了没有。”
“硬件重要,你们平时做实验,招被试?我看国内外都一样,学校里都是广告,那天我还拍了一张,上面画了一个大脑,是你们实验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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