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安静的墓园显得更加凄凉。
好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多人都戴口罩，陈苒的装扮不算引人注目，他一路来，未受打扰，而在这片墓园里，仿佛只剩下花花草草有生命力。
陈苒走往隋素墓地，时而观察临近的墓碑。有些墓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连遗照的笑容都显得尤为沮丧。他想着自己几十年以后是不是也会埋在这里，那时是谁为他主持的葬礼，又会有谁来参加。
他突然想到江煜。明明才一个多星期，陈苒却觉得跟他分别了很久。如果说第一次重逢是偶遇，第二次重逢是刻意，那么，还会不会有第三次？前面两次都没能珍惜，真的有上帝，也会厌烦的。
和预料中的一样，陈苒快走到隋素的墓前时，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他的手里拿着刚刚摘下的口罩，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很朴素，也很怀旧。
陈稔听见脚步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他什么也没说，又转头看隋素的照片。
照片上的隋素微笑着，一如他生前留给大家的印象。这照片真的很容易让人相信“含笑而终”这个词，只可惜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尽管是癌症，却也不是没有治愈的病例，但他却放弃了治疗。
陈苒来到陈稔的身边，陪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许因为是兄弟，也可能是因为认识的时间长了，陈苒在某时转头，正巧也见到陈稔看向自己。
“《紫荆》我会重拍。”陈稔认定他不会回剧组，“何弋儒很快会进组。”
从小到大，他认定的事情，不管最后是不是会惨淡收场，都一定要做完。对此，陈苒一直无法理解，明明是一脉相承，却想不通为什么陈稔可以如此执着，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陈苒叹了口气，说：“人都不在了，你这又是何苦？”
“他说走就走，留一世美名，让我留在世上难受。”陈稔古怪地笑了一笑，“我有什么苦不苦的？其他滋味是什么，我不知道。”
他皱起眉，语重心长道：“他不过只是不爱你，有什么错？”
“他没有错……”陈稔喃喃地说着，笑容凝在嘴角，像是一片突然跌落下来的乌云。“呵！对，他是没有错，是我卑鄙无耻。我就是要让那些被假象蒙蔽的人知道，他们的神，不过只是个内心狭隘龌龊的小人，现实中得不到，就在电影里粉饰完美。”他眯了眯眼睛，转而看脸色开始发白的陈苒，一字一句地说，“想象自己被爱，假想自己深受眷恋，其实根本不被那个人记住。我要还给世间的人一个真相——隋素不过如此。靠着幻想自己成为暗恋对象而生活，假装成为和对方一样完美的人，其实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到死都不敢向对方表白，卑微懦弱到泥土里，还道貌岸然假装自己是真主……”
“你够了。”陈苒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出现了轻微的扭曲。
“还没够！”陈稔的眼睛里透着奇异的光，声音微微地颤抖，“何弋儒不是想演他吗？不是想成为他吗？那就演！再过不久，他会像你一样幻灭，知道他死心塌地爱着的人是个假象。隋素根本不是方戍，那只是他幻想出来的自己，是他暗恋的对象，他得不到同时也成为不了的那个人。”
“江煜他也会知道的……”他看着陈苒笑，那些兴奋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不相称，“知道这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不惜完全放弃自己来爱他，结果却一无所获。你知道最妙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他——”
陈稔忽然一顿，盯着隋素的照片，微笑道：“隋素，你知不知道，哪怕江煜知道你曾这么爱他，他也没被触动，一点都没有！他爱的是这个人——”他指着陈苒，“这个压根没有灵魂，只能借着角色才能依托生命的人！他宁可爱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也不肯对你有一丁点的愧疚和同情。那就是你爱的人，你用命来爱那么一个人……却……”他说不下去，声音戛然而止。
陈苒不敢看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墓碑前的鲜花，不久前它们看起来还新鲜靓丽，而现在，不过一席话的功夫，衰败颓唐。陈苒不能直面，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只有我知道你是谁，你却……”陈稔哽咽了声音。
从墓园回来那天，陈苒开始发烧。他猜想是不是在那座南方城市生活惯了，回到北方反而不适应这里糟糕的空气。
只是低烧，不足畏惧，比较惨的是他的膝盖。完全没有任何征兆，陈苒的膝盖开始疼，他想不起来究竟是自己睡觉时被压着了还是什么时候扭伤，总之左腿的膝盖骨外侧被揭开一样的疼，疼得他没有办法把膝盖弯折起来走路，疼得他想起江煜。
陈苒想，记忆力好有时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十几年前的一句话也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这应该不是风湿。
他以前没想到自己住的房子会这么大，从房间到客厅的距离这么远。一段短短的路程，陈苒已经得坐在沙发休息。膝盖不动弹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事，只消稍微碰一碰，或者稍一动作，便有钻心的疼。
因为这痛，陈苒忘了一开始走出房间的目的，为此他不得不又多坐了一阵子，才想起自己是要听电话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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