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完成后，薛臣帮着丛明和向小天对作品进行了润色。
向小天不得不承认薛臣高人一等的审美和技艺，原本只是再平淡不过的一株柳树和一个小人儿，经过他灵巧的双手随随便便一摆弄、一修饰，立刻变得栩栩如生、鲜活惹眼起来，只不过看着那个丛明的“男友”如此精致可爱，却让他心里有些莫名黯然，再看看自己那一株无助飘摇的柳树，更显得凄凉无比。
薛臣将作品送入了待烧制的仓库，与同事换了班，交代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到后面换下了制服，便带着两人一同到了艺术馆隔壁的一间茶餐厅。
“本来这样打扰你们，我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薛臣轻轻搅动着自己面前杯中热茶，“但是我仔细想了想，你们两个应该也是有事情想要问我的，所以咱们彼此也就别客气了。”
向小天悄悄地与丛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丛明冲他点了点头，示意由他来发言，他便微笑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轻轻吹了吹，笑问道：“那你先说说，你想问什么呢？”
“当然是欧戍，”薛臣轻轻敲了敲汤匙，撂在一边，端起热茶饮了一口，“就像我刚刚问你的，为什么你叫他关老师？”
“我对他的了解恐怕并没有你多，”向小天啜饮了两口，满足地轻叹了一声，放下杯子，“但是你想问的这个，确实我好像更清楚一点。不过我得先问问你，你对欧戍了解是怎样的？”
“我不了解他。”薛臣苦笑了一声，“我跟他交往已经快一年了，可是除了他这个名字，我几乎对他没有任何的了解。”
向小天心中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又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就算你对他不了解，总得有个什么喜欢上他的缘故吧？”
薛臣正要伸手去拿一颗点心，听了这个问题，身形一顿，默默收回了手，垂着眼睛思索片刻，轻轻笑了笑，说：“我当时在街上流浪，被几个流氓欺负，他路见不平，把我救了下来，我就以身相许了。”
向小天一时有些难以管理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不知道该对这句话里的哪一部分更感到意外，是在这个自由化地区仍有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还是仍有欺软怕硬的流氓混混、还是真有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俗套剧情。
“怎么了？”薛臣抬眼看着向小天，“很难以置信吗？”
向小天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又问：“你怎么会流浪呢？你的家人呢？”
薛臣轻轻抬了抬嘴角，“这个恐怕就和欧戍的事没什么关系了吧？反正他救了我，我喜欢上了他。他帮我租了一套房子，还给我安排了现在的工作。房租都是由他负担的，我的收入不高，却也足以支持自己的生活，他就隔三差五的来看一看我、陪一陪我，偶尔也会带我出去玩。我跟他聊过很多我的故事，我们也聊过很多别人的故事，只是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他自己故事。我问过他几次，他告诉我他的身份要保密，我看他这么坦诚地要隐瞒，就也从来不逼问他了。只是一年过去了，状态还是这样，我心里也实在好奇。直到那天遇见了你，听见你叫他关老师，我才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反思了一下，才发现我这一年过的都像在梦里似的，幸福又糊涂，那现在恐怕就是梦该醒的时候了。”
向小天怔怔地望着薛臣，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好像在薛臣身上看到了阿延的影子，又好像在他那口中的欧戍身上听出了当初的杜鹤名。
同样是搭救与收留，同样是豢养与等待，同样是迷茫与清醒，同样是信任与隐瞒。
那悄悄藏在心底的悲伤，再一次席卷而来，他慌张地低下头，捧着热茶，半晌说不出话。
丛明看不明白向小天的心思，也不知他此刻的沉默所为何意，而看着薛臣朝自己抛来的探寻的目光，一时有些局促，开口道：“他不叫欧戍，他的本名叫关潍。”
“明哥！”向小天低低地喝了一声，丛明一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没想到向小天竟敢凶他。
“关潍……”薛臣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又继续问道，“他是罪犯吗？是骗子吗？还是……其实是执行员？是卧底？”
“卧底？”向小天有些意外，扭头看向薛臣，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揣测。
“因为他说他的身份要保密，所以我幻想过很多种可能。”薛臣无奈地笑笑，“除了罪犯和卧底，我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要这样隐瞒了。”
向小天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丛明，丛明有些茫然地回望着他，完全没有任何要提出建议的意思，反倒有些担心自己胡乱开口又会坏事。
“关老师──欧戍……”向小天犹豫着，轻轻咬了咬下唇，“他是一名作家。”
“噗嗤──”薛臣一时忍俊不禁，连忙用咳嗽掩饰着狂笑，“他……他是作家？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想象不出……哈哈哈哈……”
向小天默默看着薛臣乐不可支的样子，心中却愈发地辛酸，他无法确定关潍和欧戍究竟哪一个是主人格，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欧戍只存在于薛臣面前，关潍却至少是他与丛明、陶阳、楚廷隶、周时坤以及众多曾经见面过的读者都见过的，他无法想象，如果欧戍真的是个从未存在过的生命，薛臣得知真相时，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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