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庭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往外跑。
他一路跑到了一个池塘边，耳边嗡嗡作响，嘴里似乎也有血腥味。四肢好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提不起来了。呼吸间扯动身上的伤口，他轻轻舒出一口气，扶住了一棵树，背依靠着树干缓缓地坐下来。
明庭坐在地上，感觉到四肢的力量正在逐渐流逝。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了。但是他并没有觉得悲伤，更多的，反而是解脱。
他的眼前似乎有一个人，影影绰绰，只看得到一片红色，看不清祂的样子。他努力转动眼珠，看到一双赤裸的干净的双脚从火红的裙摆下露出来，踩在肮脏的土地上。可是那双脚却仿佛感受不到寒冷，地上的脏污与尘土也半分不能沾染到它。
他想到了戏曲里头的鬼怪，原来我已经死了？
那个人俯**，似乎是在认真地观察他的样子。
“你要死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不清对方的面貌，只看见了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明庭看着看着，神思像是被拖进了那黑洞里。
眼前好似出现了一盏跑马灯，正在热气的作用下飞快地转动。他看见一幕幕场景在他的眼前划过。
他看见传芳喝下柳老班主亲手送来的茶水之后，在药力的作用下逐渐昏迷过去。他看见传芳倒在地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柳老班主关上眼前的房门。
他看见传芳清醒过来在和沈二的推打之间，一头撞到了八仙桌的祥云之上，倒在地上。沈二扔下一头鲜血的传芳，慌慌张张地跑出房门。
他看见沈昌和沈平二人鬼鬼祟祟，将被褥包裹着的传芳埋进了后山。一个醉酒的屠户蹲在一旁的草丛里看见了这一幕。等沈昌沈平二人走远后，鬼使神差一般捡起两人扔下的铁锹。
他看见屠夫拨开传芳脸上的黄土和头发，露出一张脸。就像是传奇故事里的回魂一般，传芳突然开始剧烈地喘气，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爆发出猛烈的求生欲望，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声。她伸出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了屠夫的左手。
屠夫却陡然举起了屠刀对着传芳。他刻意避开了身上的要害，一刀一刀地捅进去。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他却仿佛兴奋地浑身发抖，看着传芳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与绝望的神情，更是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站在柳树下等待传芳，等待一个即将在痛苦中死去的传芳，等待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他看见屠夫收拾好一切之后，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穿着那件带血的衣服回到自己的店铺。他搬开店铺的门板，遇上打更的更夫。更夫看着屠夫，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呀？”
屠夫露出憨厚的笑容，“昨晚杀的那只猪挣扎的太厉害了。”
更夫笑到，“你也太勤快了，这么早就要开门了。你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换掉，这样被人看见，岂不是要吓一大跳。你这个孩子就是太老实了。难怪手脚这么勤快还没找着老婆!”
屠夫点点称是，说自己立刻就去换衣服。他站在门口，笑着，看着更夫远去。
他感到滔天的哀恸和愤怒顺着他的血液，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剧烈的抖动，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
“你要死了。”那个女人伸出一只手了，慢慢地靠近他。
顺着那只手的靠近，空气变得凝滞。好像有什么力量使得他动弹不得。他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只苍白而修长的手逐渐压向他的眼睛。
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四周一片寂静。池塘里探出水面换气的鱼，保持着张大了嘴巴的姿势和水面冻在了一块。树上飘落的树叶滞留在半空中，除了那个神秘的女人。
那只手轻而易举的，如同探囊取物，穿过了明庭的眼睛，从他的脑袋里，揪出一只东西。
那个动物全身毛绒绒的，黑白相间，两个耳朵圆圆的。额顶和耳后各有三个凸起，只是不太明显。它被这个神秘人掐住脖颈，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伯奇的幼崽？难怪会编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又错漏百出的梦来。”
那只手拎着那个东西的脖颈，仔细打量，然后伸出一只手朝着它的脑袋探去。那只伯奇被这个动作吓得毛骨悚然，皱着粉嫩的鼻子，露出两颗小小的尖牙，嘴里发出来呦呦的叫声。
“噫？”那只手不为所动，抬起了伯奇的脑袋，看它的眼睛，只见那只伯奇生为异瞳，一只是蓝的，一只是黄的。
伯奇幼崽猛烈地挣扎起来。
那个神秘人用指尖虚点了一下它的脑门。
“你个……”伯奇幼崽的嘴里突然发出了人声，它自己也被下了一跳，两个爪子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露出两个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神秘人。
“你这小崽子真是天赋异禀。”女人轻轻笑出了声，“还没有成年居然一个人出来捕梦。”
“关你什么事!”伯奇幼崽见这人似乎没有恶意，忍不住出言反击，警惕地看着神秘人。
女人伸出一根手指敲了一下伯奇幼崽的脑门，语气平静地说道，“因为你的瞳色，你被父母抛弃了。”
“你是谁？!”
“我是怨女。”女人不顾它的挣扎将它用手臂托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它的脑袋，“乃是死在那河里的女人的怨气凝成的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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