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卑微的孤傲
野茶，听起来贫贱，实则孤傲。不知名，是因为没有办法大批量生产，所以，不存在品牌。
品牌，就是金钱。披上文化或者品牌的外衣，就身价百倍。同时，也走向没落。被大量复制以后，谁也分辨不出最初的模样。
你年前随好友去黄山上写生，在汤口附近的农家喝到野生毛峰。外形实在不符合毛峰的标准，可是喝起来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好。细问，才知道来自毛峰核心产地，终日云雾缭绕之地。
蒙顶山的茶园到了黄昏四点就被粉白色的梨花融融淡淡笼罩起来，山脉低处的茶树和油菜花一片朦胧。傍晚六点的天色已经暗得催人离开。茶园的师傅得用塑料袋把大门锁头仔细包好，要不然，半小时后更浓重的雾气上来，锁一旦锈了就打不开了。甘露的菩提芽就随随便便地被包在黄纸包里。黄芽、石花，这里都有，可是都没有漂亮的包装。寺庙里的师傅说，倘若满山找茶，还有更好的。
师傅为我拿来一个小包，说是去年的野茶，没有品牌，甚至没有名称。可是开袋就是扑鼻的自然花香，泡了水以后逐渐分出层次，待到花香散去，才有清芬茶香。然而，这样的极品注定了就是无名的极品。山路奇险，茶树分散，根本不容易找到，更别说生产了，只能自己喝了赞赏，或者请少数懂茶的朋友喝。临走时，师傅送了几小包给我。
酒香不怕巷子深。说的是好酒总是能够吸引酒客。然而，好茶的气质在于：我根本不需要盼望你吸引你的到来。全然是一副你爱来不来的孤傲姿态。我不要别人赋予我的称号和头衔。那些，本来是身外之物。
回到上海，我立即把这茶叶放入我的藏香罐了。
这些藏香罐也是邂逅得到。我在邻家茶叶铺子里偶然看到几个非常小的紫砂罐，顿时眼睛发亮。这紫砂罐小到只能装十六克的茶叶而已。老板说这种紫砂罐卖不掉，因为价格不菲，又很不实用，作装饰用，也显得黯淡。所以从铺子开张放到现在好几年了，还在那个角落里。
他说，既然这是你的宝贝，你就拿走吧，不要钱了。
这，后来就成了我的藏香罐，只藏着我的无名极品茶叶。
突然间，我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喝茶。其实我是不经意间迷恋茶叶里隐约的苦涩与恬静的卑微。虽然，这种苦涩里有悠远的回甘，但是最初吸引我的仍然是苦涩的调子。清新的绿茶或者醇厚的乌龙茶，甚至凝重的黑茶，多少都有苦涩的前调。这种卑微的姿态，是平常心的谦和，是特立独行的个性。
近日流传一句话：人生是一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和餐具。杯具，就是“悲剧”。餐具，指的是“惨剧”。人生，有那么糟糕？调侃人生的极品句子，呵呵。
我想，人生的悲剧和惨剧都是有限的。每个人从上帝那里分得了相同分量的痛苦，可是我兑了比你们多得多的水，所以不容易尝出苦涩。这是卑微而坚强的心。
最痛苦的时候，我给自己买过很多蝴蝶结，当成胸针或者发夹或者就是每天多看几眼而已。我鼓励自己：现在的事情都不是死结，不成定论。这些困难只是人生的蝴蝶结。伤痛，也要绝色美丽。
新年到了，在满街喜气洋洋的大红中，我仍然为Coco Chanel的“孤儿装”着迷。黑色简洁，白色小尖领。她曾经改变了全巴黎上流社会，令层层繁复的蕾丝和紧身得令人窒息的奢靡礼服统统消失。在她之前，没有人敢这样一袭黑色出去。
她最初时尚的记忆，是修道院里黑色大袍子上的白色小领子，也是她最深的创伤印记。
她曾经说：上帝赐予我最好的礼物就是使我不去爱不爱我的人，并且使我无视于爱情中最普遍的形式：妒嫉。
优雅而自我的气质，是一个女人永远的时装——我想，这是香奈儿真正的时尚精神。
爱着的，用来感觉。爱过的，用来怀念。我可以最终什么也没有，但是我仍然拥有卑微的孤傲，一如漫山的香茗，做着极品的隐士，孤芳自赏与满园春色都是我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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