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人送黑头人，是人世间最为悲惨的事情之一，老妪还经历了两次，这也太可怜了一些。
陆道临听此言，赶紧作揖致歉，说道：“婆婆抱歉了，让你想起了伤心往事。”
至于那首诗的深意，陆道临并未仔细品味。
很多有钱人都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他只把那首诗当作是老妪二儿子打理园艺的一点感悟。
老妪摆摆手，示意陆道临不用自责。
这么一打岔，老妪似乎已经忘记了前边的话题，陆道临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大晚上的，婆婆为何要到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
老妪笑道：“也不算太荒山野岭吧。我家的庄园就在附近，今晚有些心绪不宁，便出来随意走走散散心。”
“哦，原来如此。”
老妪突然又问：“小兄弟似乎对天象星相有所造诣，方才所言‘彗星降世神器更易’，到底有何深意？”
不是扯开话题了吗？这老婆子怎么又绕了回来！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也’，出自汉末王朗王司徒之口，这种话实在不能乱说，容易惹大祸上身。
陆道临也是没料到，此时此地，居然也会有人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面对老妪的诘问，陆道临甚是为难，不愿作答。
老妪哈哈大笑，道：“我都这般年纪了，什么话能外传什么话不能，我自有分寸，小兄弟请放心，今晚你我的对话，绝对不会传扬出去。”
陆道临还是不愿意说。
老妪便试探着问：“小兄弟的意思，是不是大唐气数已尽，已经到了要改朝换代的时候？”
陆道临踟蹰良久，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老妪似有所感悟，沉默片刻，又问：“古籍上记载，彗星又名孛星，民间常常称之为扫帚星，乃是最为凶煞的灾星，这似乎不太符合改朝换代的意味。”
陆道临叹息一声，道：“婆婆该明白，每逢改朝换代，都是要死很多人的。”
老妪细细想了想，连连点头赞同，道：“小兄弟说得对，两者确实并不矛盾。”
陆道临怕老妪越问越多，真的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便赶紧告辞离去。
等到陆道临走远了，老妪才与身旁的少女缓缓说道：“上官制诰，往后的日子要辛苦你了。”
制诰为官职，掌管诰命文书事宜，而当朝的制诰，便是那天下第一才女，‘称量天下士’的上官婉儿。
老妪的身份已再明白不过，便是圣后武曌！
上官婉儿回想到武曌与陆道临的对话，连忙劝道：“圣后娘娘，江湖术士的话不足为信。”
不足为信？
武曌笑了。
当年袁天罡一句‘唐三世而亡，女王昌’，不知多少人因此而毙命，还连累武曌被打进冷宫，长年不见天日。
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袁天罡的话是对的。
武曌记恨天下间所有道士，采取崇佛抑道的政策，便全因为袁天罡的这一句。
但她的内心深处，是相信占卜星相的，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相信。
自唐中宗李显被废，改朝换代的大势已成，但武曌忌惮于朝廷旧臣、李唐宗室、百姓归心等等因素，迟迟不能下定‘以武代李改唐为周’的决心。
武曌移驾芳华苑，也是因此事而烦心，心绪不宁希望出来散散心，冷静一下头脑。
篡唐之事，武曌其实早有主意，欠缺的不过是一个下定决心的契机。
今晚与陆道临的偶然相遇，便是这个契机。
武曌相信陆道临的话吗？
相信，却不尽然。
然而事实是，
足信不足信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需要不需要。
武曌就是需要‘彗星降世神器更易’这么一句话。
稻草虽轻，却能压死骆驼。
陆道临的一句话，便如同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武曌摆摆手，道：“婉儿不必多言，本宫心意已决。”
顿了顿，武曌又道：“方才那小子有功，该赏！回宫后你斟酌一下，找个理由给他一份赏赐，但不能让他得知本宫的身份，与及赏赐与今晚的事情有关。”
上官婉儿躬身领命：“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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