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猛虎,带我去皇宫看看!”
猛虎跃上树顶,在波浪般起伏的枝叶间狂奔。覃川紧紧伏在它背上,望着天顶无数条妖魂组成的黑龙往西方游荡而去,盘桓在皇宫上方的那根巨柱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像是要把整片天空吞噬了似的。
下面有许多人哭喊奔跑,还有许多妖力还算强盛的妖类在苦苦支撑不被神力勾走。泥沙草叶被卷入飓风中,半边天是漆黑的,半边天泛出泥土般的黄。
一切都乱套了。
猛虎御风,片刻间就来到了天原皇宫外,皇城早已进入戒严状态。猛虎轻快地在屋檐间跳跃,躲过士兵们警戒乱扫的目光,覃川很快便见到高高站在昊天楼顶的左紫辰。
他紫色的宽大长袖被风吹得凌乱翻卷,整个人好似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听见她在下面喊,他震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紫辰!魂灯到底……”覃川攀上屋檐,急切地想要问个究竟。
“我要走了。”他打断她的话,转过身,缓慢又失了神魂一般,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她试着去拉,他避之如蛇蝎,她伸出的那只手只好尴尬地晾在那里。
左紫辰抬头看着天顶那根巨大的黑柱,声音沙哑:“我没能拦住她……你什么也别问,我什么……也不想说,保重……”
覃川愕然看着他的身影在屋檐上一闪,转瞬即逝。
没有见到玄珠,是她点了魂灯?
覃川心神不宁,此刻再回想起昨晚玄珠突如其来的那些话,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也没有想到,到最后点了魂灯的人会是她,那个曾经幼稚而肤浅、恶毒又偏执的玄珠。
要不要追上左紫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骑着猛虎回到凤眠山下的那片竹林。她更担心傅九云,他究竟去了哪里?
怔怔地走进竹林,平日里在竹林中鬼鬼祟祟徘徊跳跃的那些细小的妖魔们统统不见了,漫山遍野死气沉沉。狂风已经停歇,剩下的唯有死寂与满地萧索。
细细的微风拂过衣角,风里带着细碎缠绵的竹笛声。覃川怔忡地听了很久,突然拔腿便跑,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眼前甚至开始漫起许多小星星。
裙子被石头划破,扯了一道大口子,她只是顾不得,气也不敢喘,踉跄着奔到瓦屋前,却见卧室那扇木窗开了半边,断断续续的笛声从里面传出,分明是《东风桃花曲》的调子。
九云!
她一把推开窗,下一刻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轻轻盖住双眼。
“别看。”他声音低沉而虚弱,“为什么要回来?”
她死死攥住他冰冷的手腕,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傅九云,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手!”
“为什么不和他走?”
“你再胡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看了,会害怕。”
那只手移开了,屋内昏暗,仿如被淡墨刷了一层。傅九云的身影也模模糊糊,像山水画中一笔随意勾勒出的人影,轮廓还在,内里却是透明,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覃川静静看着他半透明的脸,喧嚣的血液一点点沉淀下去,变作凝结的冰块。
他依稀是笑了一下,柔声道:“看样子不能在魂灯里陪着你了,要叫你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只是担心,没有人照顾你。”
她没有动,没有惊惶,没有哭泣,也没有露出恐惧绝望的神情。
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他,从那模糊的轮廓里极努力极专心地找出他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
她觉得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搞不懂。
小声地,她问了一句:“……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
因为……因为他其实不是人,只是魂灯里孕育出的一只鬼。魂灯被点燃,他便要消失,真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从此世间再无他的痕迹。那些凡人,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或许再过不久,她也会忘记。
可他不想告诉她,或许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自卑或者什么别的乱七八糟心理作祟。
希望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好好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叫作傅九云的男人。这个男人从心底深处爱过她。
他不是鬼,不是高高在上与凡人无关的别的。
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只是陪她做一个凡人,好好度过短暂一辈子。
可是心愿只能到此为止了。
傅九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别哭丧着脸。笑一个吧,马上都要忘了我,还不赶紧笑给我看?”
我不会忘!
覃川突然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越发虚幻透明,双手从他胸膛上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她已经摸不到他了。
“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他说,“川儿,再跳一次‘东风桃花’,我想看。”
覃川的手慢慢缩回,用力罩在脸上,纤瘦的肩膀像是要垮下去似的。
半晌,她忽然抬头,淡淡一笑:“好,我跳,你奏乐。”
卧室里没有高级的金琵琶玉琵琶,只有一把半旧的梨花木琵琶,半圆的大肚,断了两根弦。
覃川抱了琵琶在怀里,傅九云坐在窗台上将竹笛横着放在嘴边细细吹,笛声悠扬婉转,像春风扑面。
抛长袖,如流云状。可她没有长袖,便解了腰带翻卷。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在琵琶后的笑靥如清水芙蓉,两点眸光像是荒原里的星星之火,于绝境处兀自燃烧,反而亮得惊人,仿佛那目光也可灼伤肌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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