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音乐学院面试，是黎索南陪管蘅过去的。因为时间提前了，学生处的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同意管蘅一周后过去。
接待管蘅的是位中年女士，打量了管蘅几眼，她请黎索南在外面等候，然后带管蘅进去了。管蘅以为她们会去办公室，没想到她把管蘅带去了礼堂。“这是？”管蘅看着里面的济济一堂，不解地看向那位中年女士。
“指挥系的学生期末汇报演出，你先看看。”她把管蘅领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
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所有的人指挥同一支曲子——西贝柳斯《第五交响曲》的末乐章。
管蘅共看了两个学生的指挥，都是男生，水平差不多，其中一位东方面孔的学生表现稍稍突出点，但是他遭到了全场一片“嘘”声。那位学生谢幕时面红耳赤，有点愤懑。管蘅也呆住了。
不知隐身在何处的中年女士突然冒了出来，拍拍管蘅的肩，示意她跟她走。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推开一扇门，恭敬道：“先生，她来了！”
里面有人应声：“哦，请进！”
中年女士侧身让管蘅进去，接着关上了门。管蘅很想礼貌地问好，可她真的做不到，她只能那么半张着嘴，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惊。
穆蒂优雅地朝她颔首，请她在沙发上就座。
“你的申请资料送过来时，我那天碰巧在，说实话，资历很一般，唯一吸引我的是你曾经被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而你拒绝了。为什么？”穆蒂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带着一丝轻慢打量着管蘅。
把被柯蒂斯录取却拒绝这件事放进资料，是黎漠的意思，之前管蘅并不知晓。黎漠解释道：“这就像是你向人家公司投寄履历，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你的存在，你要有一个特别之处。我们不得不承认，柯蒂斯是你的特别之处，我们要好好地把握。”
关于拒绝的理由，黎漠也为管蘅想好了。
“心情抑郁？”穆蒂抬抬眉，似乎很惊讶。
“是的，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条死巷，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阳光。”现代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压力，很多人患忧郁症，这个理由很说得通，不过，管蘅那时的心情确实也是这样的。
穆蒂“喔”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现在没问题了吧？”
管蘅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你对刚才演出时观众的喝倒彩怎么看？”穆蒂话锋突然一转。
管蘅想了想，说道：“小泽征尔先生初次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登台，他是与帕瓦罗蒂合作演出《托斯卡》，就遇到了一片喝倒彩。不是他指挥得不好，而是古典音乐，从受贵族保护的时代、资产阶级热心支持的时代，到以企业赞助为主的现在，一路走来，都被视为欧洲最灿烂的文化遗产，一个亚洲人进入这个领域，欧洲人怎会不排斥？”
“一个亚洲男人想在欧洲的古典音乐乐坛立足都如此难，那么一个亚洲女人登台，又会受到什么礼遇呢？”穆蒂咄咄逼人地看着管蘅。
“如果你够优秀，乐团的团员会给你支持，乐评家会给你中肯的评价，观众会慢慢地接受你。”
穆蒂突然站直了身，拉开门：“亲爱的女士，现在请证明你的优秀给我看。”
他率先向礼堂走去。礼堂里，最后一位学生指挥刚刚结束，穆蒂走上台，现场在几秒钟的惊讶之后，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们以为穆蒂要示范教学。穆蒂严肃道：“不是我，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他朝管蘅做了个“请上台”的手势。
管蘅苦笑，这哪里是面试，分明是让她知难而退。她硬着头皮上台，没有礼服，只能脱去外面的风衣，只着衬衫、长裤，就拿起了指挥棒。可能是太过震惊，观众们还没回过神来，礼堂内一片寂静。
西贝柳斯的《第五交响曲》，浪漫而又宏伟。管蘅熟悉曲谱，却是她不擅长驾驭的风格。很多人习惯以四小节乐句和八小节乐句来读谱，管蘅却是以十六小节甚至三十二小节为单位来研读，这样，在指挥时，可以听出这种长乐句组织音乐营造出的故事性。管蘅决定就以创造长乐句来指挥这首曲子。
没有和乐团排练过，对乐谱研读得也不够深，这场指挥几乎是跌跌撞撞下来的。管蘅转身谢幕，满头满脸的汗。她抱歉地向观众笑了笑。没有嘘声，没有掌声，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纠结、挣扎，像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管蘅知道面试砸了，她很遗憾，很无奈，却很平静。她拿起搁在椅背上的风衣，向穆蒂点点头，走下台阶。
身后传来轻轻的拍掌声，她身子一僵，慢慢地回头。穆蒂朝她笑着，带着欣赏和鼓励。
“我有许多的同行、许多的学生，你却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执棒天赋如此之高的人，我很惊讶，也很激动，更是荣幸，因为你将成为我的学生。”穆蒂微笑地向她伸出手。
管蘅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没有听错吗？
“瞧我们可爱的女士高兴坏了！”穆蒂诙谐地挤挤眼，走过来，让管蘅挽住他的胳膊，把她再次带到台上。他先朝乐团颔首，又朝观众微微鞠躬，“也许你们觉得她今天的表现很稚嫩，不够专业，可是在我要求她上台之前，她毫无准备。我甚至猜测她可能都没读过总谱。在这种情境下的指挥，请问谁能做到像她这样？”穆蒂扫视了下今天表演的几位学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她是某某音乐学院的学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这三年里，她对指挥的理解和练习靠的都是自学。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被老天偏爱的。所以，别去想，她是亚洲人，还是个亚洲女人。我们要觉得开心，不久以后，有位美丽的女士将为我们带来古典音乐的美妙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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