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绿章微微一笑,以明净清澈的眼睛凝视着这位众人推举出来的男医生,“嗯。”
“医院不是可以乱来的地方,叫他们出去!”突然医生群中有人大发雷霆地喝令了一句,这样的口吻,想必是医院中的行政人物了。
顾绿章依旧沉默,甚至学着唐草薇眼瞳微闭,双手平伸拦在门口,颈项微微挺直。
门前病患的亲属掀起轩然大波,对医院这样的态度纷纷指责,十分不满。正当这气氛紧张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又开了,刚才咳得吐出蝴蝶奄奄一息的人自己走了出来,除了脸色苍白、显得很疲倦之外,并没有什么重症迹象,肋下也是做了简单包扎,只是伤口可能比较深,有些微微出血。
“阿雷、阿雷!”家长紧张地奔向自己的儿子,“觉得怎么样?好了吗?”
“好了。”叫阿雷的男生表情有些尴尬,比画了一下门内,“他们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此言一出,医生顿时把他团团围住,追问里面两个奇怪的男子到底是怎么给大家治病的。阿雷只茫然记得比较高的男子扶他躺下,主刀的医生在他肋下划了一刀,从里面夹出了什么东西,然后他就觉得好多了。
医生和专家们面面相觑,这些人的肺部检查不出有什么问题,虽然听到肺部堵塞的声音,却难以确定究竟堵塞在哪里。手术室里的人是凭借什么开刀的?
“从你身体拿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医生忍不住问,“是寄生虫吗?”
“好像是骨头。”阿雷的表情很迷茫,“我觉得是一块小碎骨。”
碎骨头,为什么咳出来的会是蝴蝶呢?医生们再度面面相觑,甚至从心底泛出一丝——神秘的疾病、古怪的治疗,一切都超出正常的规则和渠道,正在眼前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手术室里。
李凤扆带进来第五个病患。
唐草薇脱下手套,他习惯做好一个手术就换一副手套,如今戴上新的手套,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第五个。”
李凤扆一指点中第五个人的穴道,“还差四十二个。”
唐草薇提起手术刀,双眼凝视着病患肋下的部位,“还有一百二十分钟,两个小时。”
他在李凤扆身上试验的时候需要十七分钟,但做了几次之后已经大约估算出熟练做完手术的时间是五分钟。开刀拿出蛾卵并不难,这手术关键在于李凤扆用真气准确地试探出蛾卵的位置,然后精确地把蛾卵逼到指定的位置。
如此渡入真气,十分耗损真元,唐草薇说到“一百二十分钟,两个小时”,李凤扆微微一笑,“不妨事的,区区一个时辰。”他以左手贴在第五个人背后,一股真气传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对唐草薇微微点头,示意已经把堵塞肺部的东西逼到固定的位置。
唐草薇熟练地拉开伤口,用镊子夹出快要化蛾的蛹,顿了一顿,没说什么,动作熟练地缝合伤口。
李凤扆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和他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唐草薇从不关心。
但是每年的这几天,夏季刚刚开始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都不太好。
第五个人被送出手术室,李凤扆带进第六个人。
手术室外一阵阵的喧闹,他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继续下刀。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第二十个、第三十个、第四十个……
第四十二个。
唐草薇脱下第四十二副手套,慢慢环顾了199医院的手术室一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视浑圆的眼瞳既没有欣慰的表情,也没有疲惫的味道,就如他环视他修建整齐的花木,没有半点值得情绪波动的东西。“緼蛾是事情的开始。”他重新拿起手术刀,缓缓抬高,依然做着要一刀划破病人胸腹部的姿势,目光平视着病人——这个病人,是个很年轻娇嫩的女孩。“一百多年前,南京瑞蚨祥布匹还是中国最好的布的时候,我在外国人开的医院里,第一次看到緼蛾。”
在和唐草薇相处多年的李凤扆看来,草薇这个人完全是个疑团,就像唐草薇完全不了解李凤扆一样,李凤扆同样完全不了解唐草薇。之所以能顺利地住在一起,或者全然系于李凤扆的顺从和耐心,但即使完全不了解这个卖古董的人,他也能判断出唐草薇此时说出这些话,是件很奇怪的事。
基本上,关于过去、关于将来、关于自己、关于别人,唐草薇向来只字不提。
“一百多年前,南京瑞蚨祥布匹还是中国最好的布的时候,我在外国人开的医院里,第一次看到緼蛾。”唐草薇说话的语气并不突兀,就像他平时那样平板而无感情,不考虑别人是否听得困难。“带来緼蛾的是一个中国人,他被英式火枪打中胸口,心脏被炸空,整个胸腔内器官严重缺损,完全是致命的伤,但他被送来的时候并没有死。”唐草薇无喜无怒地说,“自从这个人出现以后,南京城内开始出现猛兽、夜鬼、梦魇、疾病、凶杀、失踪……各种各样的事。有一天,他竟然放出罗鸟,想要吃我。”
李凤扆很有耐心地听着,他绝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且从不怀疑或者发问。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唐草薇的声音低沉而毫无煽动性,但仔细聆听的人能从语言中听到那些自事情本身自内而外散发的浓重的诡异与冰冷的森然,“我拔掉了维持他身体生存的导管。虽然他是人群中的不死兽,天生以人为食,是之王,但是没有心脏,也是一个死人。”说到这里,唐草薇冰凉的眼瞳缓缓与李凤扆交汇,过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一百二十一年以后,他不但能够重生,而且一切都能够衍变进化。木法雨,当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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